如果哪天他們在一起（下）

『如果哪天我們可以在一起、』
戶塚悄然無聲地想，於是就笑了起來。



戶塚覺得自己並不是個愛哭的人，只是眼睛睜著久了，生理上會溢出淚來。
而現在、就應該歸類在流淚而不是哭泣的狀況才對。他蹲在柏油路面，夜晚的風刮著頸子，卻意外冷靜地想著：被愚弄了。

被那個人愚弄了，跑進腦子裡的聲音這樣說，被玩弄在掌心裡的你怎麼那麼擅長，從來就不想抵抗。那個聲音說，充滿嘲笑的意思。

不是的、不是。他想著，缺乏說服力。
『要是那樣就好了。』
緊眨了兩下眼睛，眼淚就擠潰了提防。在模糊的視線下戶塚看著手機屏幕近乎要那樣消失的光， 他緊抓著卻天旋地轉，打出了唯一想到的回答。

——現在能見面嗎？
然而並沒有如預期中迅速的回覆。手機就那麼安靜地又沉寂了下來。戶塚覺得腳麻了，咬著嘴唇搖晃著站起。
下一秒卻又蹲了下去。他把雙手圈起環抱住自己的肩膀、緊緊地、擠壓著，體內所有的空氣。
上田怎麼可以如此狡猾。他想。

但是，他找不到方法不去在乎，或者，說得直接一點，他幾乎是犯賤地踩著自己去喜歡著上田龍也這個人。
除了喜歡別無他法。除了丟棄、別無他法。
戶塚把額頭抵在肘骨與肌肉相連的地方。眼淚沾溼衣袖的速度之快，他連眨第二下眼都做不到。
然後抓在手裡的電話震了起來，戶塚這才覺得，原來不用面對著他也能讓空氣都會變得如斯稀薄。

『喂喂、是戶塚嗎？』
「是啊。」
他應了聲卻不知如何回答。上田的聲音在電話線那頭是輕快的，戶塚覺得很是滑稽，於是也笑了起來。
然而上田卻不再做聲，他聽著對方的呼吸聲，輕輕地數了起來。


1、2、3、4、5、6、7、8、......

『你在哭嗎、祥太。』
聽起來異常遲疑的，上田卻那麼溫柔。戶塚覺得困惑。

「......上田君，我今天也都在想，關於你的事情喔。」
『是嗎。』
上田也笑了起來。

電話真是神奇啊，連那麼輕微的情緒浮動都能夠誠實轉達，那麼為什麼面對面的時候，他卻不能瞭解他呢？戶塚揉著自己的膝蓋，一邊聽著電話那頭的空氣流動。如果可以看到表情就好了，他近乎是不滿意地想到。
「我今天跟自己說，不要再喜歡上田你了。可是呢、上田君，不要去喜歡怎麼會比喜歡還要難呢。」
戶塚自語似地說了起來。

「過去我總是想著，為什麼會喜歡上你的事情。我覺得這並不是很難以理解的事，因為上田君本來就是輕易就會讓人愛上的人。但是我和上田你卻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你知道嗎，應該放棄喜歡你的理由大概有一百個。很容易就可以算給你聽喔，但那不全是因為你的緣故。」
「可是我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棄你喔。」

「我喜歡、上田。」
他聽見自己如蚊蚋般的嘶喊。


電話的那頭出奇平靜地聽著，不時輕輕應聲。直到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消失至盡。
上田笑了兩聲。
『喝酒了嗎、祥太？』
「沒有喔。」
戶塚捏住了鼻頭說道。
是喔、上田這樣回答著。

奇怪的是上田好像一直用一種很愉快的心情在聽他說著醉漢一般的話。戶塚突然覺得自己無端委屈的樣子像要不到糖的小孩，或者一直以來在上田的眼裡他都是這樣吧。
『沒有喝酒的話，那聽我說？』

上田不等他答應就徑自地說了起來。


『我今天錄音的時候被罵了。原因是情感不夠投入，但那其實不能怪我的嘛。那是情歌欸，跟我擅長的差太多了。』
波長很奇怪的人自顧自地又笑了起來、一點都沒有被罵過的人應該的模樣。
『很奇怪的是，被那樣訓斥我還滿開心的。因為以前只有赤西跟龜會被那麼嚴格地要求嘛。』
「很開心嗎？」
他覺得自己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但上田還是笑著。
『很開心喔。』

『然後，我就想到你了。』
上田用飛揚般的速度把語句吐出。

『你那時候在生我的氣對不對，因為我跟你說弄丟了。但其實我有找回來喔，想盡了辦法。』
『可是你卻生氣了，然後想要告訴你的時候，你說已經夠了。』
『所以也沒有拆我的禮物，要是拆了，你就會原諒我了。』
輕輕地說完然後笑了起來。


戶塚突然覺得呼吸又困難了起來。
他伸手抓住了自己的領口，靠近著肺部的位置。上田說得輕描淡寫但那並不。他想著，自己要是沒有打那通電話就好了。

『戶塚你總是，覺得我在戲弄你。可是不是喔。那時候認真地那樣做了，可是那是因為我很喜歡戶塚。』

可是那樣更殘忍啊，上田君你不知道嗎。



他把電話切斷。
上田才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戶塚大口地喘著氣，左手在空中胡亂抓著想要找到什麼，卻一再一再撲空。他說的那個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上田才不會不懂，但他卻那麼做。
那年上田跟他說，他把譜弄丟了。眨著那雙眼睛一臉不安的樣子。戶塚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心臟發疼，要死命按著才不會無法忍受。
那份譜是，上田壓著琴弦、右手挾著pick撥奏，而他在旁邊按著空白的五線譜填上去的。上田君笑得一臉神祕，一邊撥弦邊說：戶，這是不會收進專輯、在演唱會上披露的歌。錄好以後譜就送給戶好了！當作生日禮物。

好啊，他記得自己用兩隻眼睛笑了，像彎月一樣的弧度。
上田卻在那個時候告訴他把譜弄丟了，像做錯事的小孩。戶塚想著要是能夠向他發怒就好了，然而他沒有。他那個時候就已經好喜歡好喜歡上田了。

上田於是在生日當天託五關把禮物轉交給他，五關看起來想要勸說，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戶塚想著那是他還是太幼稚了，才沒有任何連絡，直到下次A.B.C-Z跟KAT-TUN在事務所打了照面，他才沒事一樣喊著上田君。
那或許是第一次跟上田賭氣，然後漸行漸遠的開端；但他確實是一直都喜歡著上田的。

『要是不喜歡你就好了、要是那樣就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想著，幾乎要把手機捏碎了一樣。可是。
可是戶塚想啊、要是要他不要再喜歡上田，他要怎麼生活。

上田也、太瞭解他了以致於他總是無法拒絕。他把那個撥片捏在手裡的時候想著，啊、上田是知道他絕對會心軟才那麼做的，絕對錯不了。
他看過那個撥片無數次，但於他是無用之物。然而上田究竟是怎麼看出他對於那個撥片的渴望並不亞於其他呢？戶塚覺得，好想就在這裡躺下消失啊。


手機再次響了起來，這次只震動了兩下，就在夜裡歸於平靜。戶塚打開了訊息，上田只傳來了一句話而已。

——可是我還是很開心喔。
就足以再次招惹他哭泣出聲。
他撥了電話回去，上田接起來就保持沈默，安靜得連自己的心跳聲都如此清晰。

「上田君是騙子嗎？」
『...是喔，戶塚不是最清楚嗎。』
呼呼地那樣笑起來了。

「我總是想著，如果哪天我們在一起就好了。」

他一不小心就脫口而出。

如果哪天他們在一起就好了。他是說如果，如果是和他在一起的話。或者是現在，好像已經不用躲躲藏藏也可以，好像不用緊張兮兮得也可以。
或者是以後，戶塚想著，期盼著的感覺一直都不算太糟。
他想他會跟以前一樣，很喜歡被上田的那雙眼睛盯著的那種屏息，然後不小心笑出聲音。他也會很喜歡他說話的模樣。包括上田的牙齒，不整齊的小縫隙，在大笑的時候露了出來。還有拍著手的樣子。

他想他會比現在更喜歡上田，也許不會。又或許他最喜歡上田君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但是、我總想著哪天我們可能會在一起的。」
戶塚捏著鼻子，他是說、他忘了說的如果。

『嗯、如果哪天我們可以在一起就好了。戶塚。』
「我喜歡你。」

他用氣音說道。

上田是個扭曲的人類，剛好戶塚也是。他想如果他們可以在一起的話，他會比現在更厲害地包容上田的所作所為。而上田說不定也能夠比現在更厲害地擺弄戶塚。
那樣很好，他想。然後不小心笑了出來。
現在、很想看看上田的臉。


「如果可以見面就好了。」

他是說如果，但是，假設一直都與事實相反。





如果哪天他可以不喜歡上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