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
鏡子裡的自己,雙眼被前髮遮蓋。
他看得到光,只是很模糊。
剪短一點、對,他說。
那天他想,去剪個頭髮吧,都長得要碰到肩膀了。
正好是夏天,汗水都黏著瀏海貼在額頭上了。戶塚用鴨舌帽遮擋住他人的視線,躲著陽光走在蔭蔽處。
他喜歡太陽,但是不能太多。
他也喜歡雨。
曾經以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比此時更無助的,孤寂卻能與日俱增。有很多話他不知怎麼跟誰說說,不是對著那雙眼,那個人,卻也找不到言語形容。
他想他是很喜歡那個人的。
他想他是很喜歡上田君的,過去幾年間他也熱衷於在節目上大大小小類似於表白的行動之中。但上田都當作他是在製造節目效果,這是很顯然的吧,他想,一邊笑起來兩條臥蠶浮出。
他是很喜歡上田的,說,看到上田君的時候就會心跳。太常說於是就被忽略,漸漸大家也當作玩笑。
但他是很喜歡上田的,至少那時候是。
戶塚覺得自己花了很多時間來確認自己,想著要否拒的時候又無法說謊,反覆地不想看清。但上田應該是一眼看穿了他。
在他還掙扎著的時候,用那雙眼看穿。那麼為什麼不說破呢,上田君、永遠只是看著他露出微笑。
有陣子他常在夜晚給上田打電話。說了些什麼已經記不清,多半在問候著最近工作如何、心情如何。上田在電話裡常常有長時間的停頓,有時則是聽他說著時發出嗯、嗯,這樣啊,的應聲。他總是極力抗拒著自己不想掛上電話的心情,說著嗯、嗯、晚安然後結束電話。
這樣掛上之後他總會陷入沈思,倒在枕頭上手機的背殼都還是溫熱的。
晚安。
おやすみ、這樣子。說著的聲音還迴盪在空氣之間。
每當這種時候,戶塚會感到巨大的悲傷。
踏入陌生理髮店的時候他不明所以地感到尷尬,身上穿著的短袖格子衫並不能禦冷,空調的溫度使他打了個寒顫。
接待人員親切地請他在旁邊的沙發等待,戶塚點了點頭。
沒有什麼需要擔心、沒有什麼必要害怕;對那個人也是一樣才對。
上田是怎麼樣的人?這樣問他的話他會很困擾的。一來上田太難以捉摸描述,戶塚覺得連試著去想都很困難,更遑論付諸言語;並且他不想說謊,也不想細數他的缺點。
他所知道的上田並不是什麼好人,甚至言說太狡猾了,他說。太狡猾了、太壞了。在心裡偶爾這樣說著,但還是喜歡他。這樣想著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太過空虛,但還是喜歡。
手機打開來都是上田君的訊息。他沒有說謊,他只是沒有刪掉。戶塚想啊他那次真的不該隨便說出來的。他也知道,他只是想聽聽看他的回應。
他想著要是他們年齡差距再大一點、或者是入社時間差得再遠點就好了,這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那種感情當作是憧憬,不時地提起掛在嘴邊也不奇怪。
可是不是,他也並不是能夠那樣看待的人。上田君大概也知道的,卻可以一笑置之。
或許是一種給他台階下的方式,那麼那麼委婉地說著:
這樣嗎,可是我也是這麼對其他人的喔。
那樣子說。
只要再被拒絕一次他就會放棄。
徹底放下,只要被拒絕,明確地、毫無挽回的餘地。他想,只要再被拒絕一次。
他就可以放棄他了。
啊、這邊請。
看起來是見習生的女孩子走過來帶他到座位上。
今天想要怎麼弄呢?
剪短。
咦、只要剪短就好了嗎?
是的。
戶塚輕輕點頭。
鏡子裡的自己看起來很沉靜。他想這樣是對的,安靜地想著。
設計師走了過來,幫他圍上剪髮用的披襟前,細心地在衣襟前繞上毛巾。他透過鏡子看她,是亞麻色頭髮的女性,目光接觸的時候和善地笑著。
他看見她的手指,素著的指甲修成圓潤的模樣,不禁逗留了目光。
要剪多短呢?一邊用扁梳將他的瀏海順開,設計師問著。
他眨著眼看向鏡中的自己。
全部剪掉。
全部嗎?
對、麻煩妳,全部剪掉。
全部。
他說著就閉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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